前些天，我送别了姥爷。他是95岁寿龄辞世的。
时在初秋，姥爷种在小院中的枣树碗口粗细，树上的枣子也快红了。树下跪满了孝子。午饭是熬猪肉、粉皮大锅菜。大锅菜好像是红白喜事最常用的饭食，不知道师傅是怎么熬成的，特别好吃，与自家做的口味不同。奇怪的是只有在红白喜事时吃的大锅菜才好吃，可能是食材俱备，火候老到吧。馒头、大锅菜上席，孝子在席前磕头谢饭。亲戚饭毕，本村乡邻100多人用饭。乡俗全村人都可以来喝菜，男女老幼不嫌，人越多说明主人越有人缘。虽然是白事，但很热闹，并不沉痛，正如人们俗称的“红白喜事”，白事也是喜事。
午后参灵拜祭时，身上穿着戏装，脸上画着油彩的草台班子演员也参拜，伊伊呀呀地唱着在灵前拱手、叩头。姥爷年轻时喜欢小戏，唱花旦，像河北棒子、河南豫剧与威县本地独有剧种乱弹等，他都会唱几段。我不记得他唱戏，没法想象一米八的大男人如何细声细气地唱花旦，倒是记得他在社火班中打板鼓的情形。板鼓是器乐班子的指挥。年轻时他还喜欢推牌九，冬夜里常聚到人家里玩到深夜。我母亲陪送的几件嫁妆就是用他推牌九赢来的钱买的。
姥爷信奉九宫道，家里秘密设有香案，经常有人来找他看病。病人家属来求问时，他烧柱香，闭目打坐就知道病人犯了哪路仙鬼，如何破解。他把吐纳方法教给了舅舅，也收有不少门徒。舅舅曾说，等你姥爷去世时，徒弟来吊孝的也有大几百人。现在他去世了，并没见几百人的徒弟来吊孝，本族孝子倒是很多，在灵前白衣白帽跪倒一片，几十人。
姥爷本族人丁兴旺，门支多，人口多，所以孝子就多。他本人膝下三男二女，孙辈10多口人，重孙辈20多口人。祭灵时先男后女，先长后幼，先亲后疏，拜了好长时候。乡邻们，尤其是女眷就围在灵前兴致勃勃地看，指手画脚地评论。三个舅舅跪在树下守灵时说说笑笑，并不显悲伤，拜祭时涕泪交流，痛哭失声。虽然姥爷享寿极高，四世同堂，算是喜丧，但毕竟亲人离散，阴阳两隔了。
当地尚武，农闲时村民无不舞枪弄棒，习练太极肘拳、梅花拳、大小洪拳等。这可能是赵三多领导的义和团起兵的基础，赵三多是前村，姥爷是后村。据说当时周边几个村子，一夜间村里村外聚集了满满的持枪拿棒拳民。姥爷年轻时也打拳，一次对练时，他把对手摔倒，差点扎到地上的树桩子上。拇指粗的小树被削去后留下一尺高的树桩子，又直又尖，像枪头，扎进人身子肯定活不了。姥爷吓坏了，不再打拳。日本在这儿的时候，他被抓去当皇协军，曾亲见开小差的年轻人被抓回来，当众用刺刀扎死了。因为八路军优待俘虏，他后来投降了刘邓的八路军，队伍在邯郸临洺关驻扎时，他开小差逃了回来。刘邓大军解放石家庄时，他又被征去做担架队。幸运的是他历经磨难毫发无伤。
姥爷一辈子过得很穷。近些年，他不让我们看望时买东西，给些钱就好，说是买烟、买药，实际上他把钱攒起来，舍不得花。他饮食非常简朴，多是吃馒头就老咸菜喝米粥，有时就吃开水泡馒头。他停灵的三间房子是用土坯盖成的，高不过三米，以前练过功夫的人在这样的房子上跳上跳下是可能的。
姥爷无疾而终。他是摔伤了腿，卧床两个月去世的。不知他去世后留下的土房子，三个舅舅怎么分割。
吴洪群，男，民进会员，河北作家协会会员，著有散文集《时光的翅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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